美酒很温暖，有强烈的致幻作用，让异乡人久违地陷入了沉睡。
遗憾的是，并不是美梦。
异乡人梦见火红的天空，焦黑的徒弟和泛着浓郁腥气的河流。
这一切，都与教廷经书中记载的地狱模样相像。
在河流的沿岸，她看到两个身影。
两个男孩不停地往上游奔跑，他们都赤着脚，都很年轻。他们长得很像，大一些的是哥哥，小一点的就是弟弟了。
他们跑到了村庄的正中心，那里有一棵活了许多年的梧桐树，树边有河流经过。
在火光之中，在猩红的水旁，一个穿黑色长裙的少女坐在河边，将手上的一把黑色匕首浸在水里。
听到脚步声，她转过头，无情地凝望着他们，像是凝视两个魂灵。
他们还没接近少女，耳边就传来巨大的嘶鸣，他们被半透明的幽灵囚禁住了。
「不要怕，孩子们。」少女的声音像是刚折断的冰凌，沿着河流滚落到他们耳边：「他们只是用来束缚人的幻兽，根本不会攻击你们。」
可少女又说：「你们的亲人都死了，整个村子的人都死了。他们都是我杀的，你们两个害怕吗？」
「是诅咒……是诅咒！你就是那个早该死去的魔女吗！」
被称为魔女的少女点点头：「是呀。看来有关于对我的怨恨，居然在那之后一直延续至此。」
她这么直白，反倒让两兄弟不知道说什么好。
「你们都是好孩子，我也不打算全部杀掉。但是呀……」
魔女天真甜美地笑起来：「我只能留下一个孩子。你们两个是无法走出森林的，森林被幻兽们看守着，所以，只好在这里作出决定了。是哥哥呢，还是弟弟呢。我很想看看……我很想看看，兄弟自相残杀的样子。」
「你为什么要这样做？」
魔女笑得更加快乐：「因为我是魔女啊！」
兄弟两个互相看了看，陷入了沉默。
哥哥问魔女：「你会对活下来的人好吗？」
「会哦。」魔女点点头，「我会对活下来的人尽我一切地好。我会保护他顺利长大，保护他在今天之后，再不受任何苦痛。」
明明四周充满着烈火，弟弟却觉得浑身冰冷。年轻的弟弟无论如何也不想杀死自己的哥哥，可是哥哥也是这么想的吗？
他不敢置信地盯着哥哥的脸，哥哥会杀了他吗？
魔女向他们丢来一把漆黑的匕首，哥哥手疾眼快，立刻向前扑去——
弟弟紧张地闭上眼睛，准备迎来剧痛。
可他想不到的是，年长的孩子毫无迟疑地将匕首刺入了自己的心口。
弟弟嘴唇颤抖着，双膝一软跪在地上，痛苦地大叫出声。他爬向前去，抱紧了自己的兄长。
他只有微弱的呼吸，很快就不动了。
魔女摇摇晃晃地走过来，她走路很慢，姿势很奇怪。她走到这对兄弟身前，幻兽们把他们拉开，将哥哥的躯体送入了魔女的怀里。
魔女欢乐地笑着，将匕首拔了出来，于是哥哥最后颤抖了两下，再也不动了。
他看见魔女用匕首的刃尖轻轻地点在自己的嘴唇上，那血落在上面，又被魔女抹开，成为了她艳丽的唇色。
魔女低下头，柔媚地亲吻少年的尸体，然后划开他的脖子，将少年的鲜血倾入河中。
怪不得往日的河水会变得猩红而发臭。弟弟睁大了眼睛，死死地盯着魔女，像要将此刻发生的一切都刻在眼睛深处。
魔女像是发现了他的视线，于是她抬起了头来。
火光映亮她沾着血污的美丽脸庞，她嘴唇鲜红而眼瞳漆黑，像是衔着一条生命，和看过了无数死亡。
后来的事情他总是记得：魔女让幻兽禁锢他，携着他往森林最深处走去。
她将他绑在树上，用刀尖在他的胸口刻下魔纹，然后将他的腹腔彻底剖开。
那个时候已至黎明，他们的头顶显现出太阳的身影。魔女轻轻抚摸着他的脸，口中念着他不知晓含义的咒语。
但是下一刻，他就知晓了。
伴随着万千幽灵纷至沓来，无穷无尽地撕咬他身体的苦痛，他知晓了咒语的意思：
「万物之灵啊，我于此献上新祭品——」
疼痛持续了很久，他的神智一直翻滚在清醒和沉眠的边缘。他知道他的内脏被幽灵们所争夺，幽灵们挤进他幼小的身体里，撑裂他的骨肉。
在地狱的最底层受刑也不过如此了，他想。
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，也许只有一分钟，也许长达一百年，总而言之，疼痛终于停止了。
魔女说：「没办法了。使用这种秘法，也只能筑出很少的巢……」
她打开他的嘴，然后她往里面倒入了甜蜜，芬芳的魔药。
「这是忘却之水。」魔女这么说，「喝下它，你就会忘记一切苦痛，从此也不再受苦，我的孩子。从此，你将与我同享不朽……」
经历过家族灭亡，兄长自杀，被迫献祭之后，仅仅是舌尖尝到甜蜜感，他都感觉自己犹在天堂。
再次醒来的时候，他们在梧桐树的内部。很久以后魔女才告诉他梧桐树早就是中空的，而她的尸体就被封印在里面。
他醒来的时候发现魔女伏在床边，好像已经睡着了。但是他只是稍微动了动，魔女立刻又清醒了。
「好孩子，你醒了？……你渴不渴，我去给你拿一杯茶来。」
魔女立刻转身离去，因此没发现他惊恐的眼神。他渐渐想起昏睡之前的事，魔女给他灌了忘却之水。可是很明显，魔药没有作用，他记得一切。
但是……假如魔女知道他知晓一切的话，会不会将他杀死呢？
他厌恶自己懦弱的内心，却又恐惧魔女，恐惧死亡。因此魔女再来的时候，他决定装作自己真的忘却一切的样子。
他问魔女：「你是谁？」
魔女慈爱地说：「好孩子。你遭遇了意外，忘记了很多事。不过没关系，我可以告诉你，你是我在林中发现的孤儿，而我名为嘉蒂塔，是你无血缘的母亲。」
于是他装了很多年，这些年里，他一直住在树屋里，由魔女亲自养育。
他发现魔女实际上是相当温和的性格，对他也几近溺爱，简直是有求必应的程度。可他依旧憎恨魔女，他总是记得那个毁灭他一切的夜晚，因而，魔女的温柔从未打动过他。
魔女将他真心地看做自己的孩子。
她少年时被视为不祥之兆。自从被自己的兄弟推向河边，被村民们杀死之后，她就永远保持了少年的灵魂。她爱这个唯一陪伴她的孩子，并非出于男女之爱，而是纯粹的人类对人类的感情。她依旧保持着人类的性格，高兴时候会笑，悲伤的时候会哭泣，而是人类，就必有弱点。
不幸的是，她的弱点被她的爱子掌控了。她生前就是温柔到几近怯懦的性格，因而死后，也不愿违逆他人，尤其是，这是唯一陪伴她的人。
她对这唯一的孩子充满迷恋，常常在他熟睡或者昏厥的时候，抚摸少年青春而饱含力量的身体。
可这份感情与众不同，既非女人对男人的迷恋，也非母亲对孩子的慈爱，而是——
她将他视为自己的造物。
魔女在还身为人类的时候，因为身患怪疾，在很小的时候就对药学和神秘学充满兴趣。这份兴趣一直延续到她死而复生的时候。她无法治愈自己，就将狂热投射在他人身上。她用自己的所学和所得，逐步地将这孩子制造成了几乎完美的作品。
她每日喂他魔药，将强化和祝福的魔纹刻在他皮肤里侧，再请幻兽们住进他身体里生成的巢穴中，又让亡灵教他武术。
在制造出他之后要怎么样呢？魔女从未想过。对她来说，完成这个作品，就是一生所愿了。
毕竟已经向杀死她的人们的后代复仇过，而她本来也不是恶人。
孩子渐渐长大，成为了少年。
他与魔女熟悉了之后，开始试探着违逆她的意思。魔女没有生气，她的脸上只是浮现出很为难的神情，随后便遵循了他的意思。
从此以后，就一发不可收拾。他开始更加激烈地叛逆，甚至到了反过来伤害魔女的程度，可他想不到的是，即使神情表现出极大的痛苦，可是魔女全都承受下来了。
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，魔女穿着黑色长裙。魔女总是穿着相同的黑色长裙，也许也是幻兽赠予她的吧。被黑色长裙包裹着的魔女，显现出极病弱的模样，她常年躲在阴影里，不爱见光，皮肤苍白到灰败的程度，静止不动的时候，像个彻彻底底的尸体。她也缺乏力气，成为了少年的他，只要轻轻一碰，魔女就会从她常坐的椅子上面跌倒。
唯有一次，唯有那一件事，魔女展现了激烈的反抗。
他总是爱对魔女恶作剧，那天他看着魔女坐在桌前调配魔药，从黑色的裙摆下面伸出半只**的脚，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坏点子，于是蹑手蹑脚地走到了魔女身后，把她的长裙一下掀了起来——
魔女发出近乎撕裂耳膜的嘶吼，本能地甩出一个光弹打在他身上。
然后她摔倒了，浑身颤抖地缩在墙角里，不住地用双手拉自己的裙摆，把自己的双腿完全遮住。
「哇啊……那是什么东西啊，真恶心。」
「……多勒尔……」
魔女哆嗦着嘴唇，但是再也没有说什么。
而他看到了，他看到了魔女的秘密。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魔女总也不动，为什么魔女总是坐在椅子上，为什么魔女走路姿势奇怪，为什么她睡觉都要艰难地爬上床去。
她有一双畸形的腿，腿上附着着大小各异的瘤子，全都被她无血色的，尸体般的肌肤包裹着。
他又感觉震惊，又感觉恶心。看上去，像是寄生了许多许多卵。
「你啊……真的是人类吗？」
人类或者曾为人类，会生出那种肢体吗？
她的脸上浮现出痛苦和惶恐交织的表情，受冤罪的死刑犯常常会有这种表情。
看到这种表情，他却感觉到一种热烈的狂喜。
他喜欢看她受苦的模样，即使有一点也好，他都觉得，像是报了一点仇。
可是，在不断试探魔女底线的时候，他也心存担忧。
魔女的底线在哪里呢，假如碰到了她的底线的话……
他依旧害怕魔女。
可他又失望了。魔女痛苦归痛苦，没有任何愤怒的神情，就好像她从来不会愤怒一样。
魔女只是恳求他：「别说了，多勒尔，求求你，别说了好吗？」
这也不是她的底线啊。
但他所不知道的是，在此事发生之后的夜里，魔女拿出了一支药水。那是她研究多年的成果之一，只要把药水倒进他口中，他的灵魂将彻底死去。
从此他再也不会反抗魔女。
她虽然不是恶人，但心中仍怀憎恨。
她站在床边看着他熟睡的模样，捏着药瓶的手指一直在颤抖。她犹豫了很久很久。
最后，她将药水倒入了火焰中。
她又轻轻地抚摸少年的胸膛。在那里有她刻下的魔纹，在那一刻，她就赠予了他和自己同样的不朽。这是她最完美的作品，如果失却灵魂，那美丽就将大打折扣。
而且她喜欢有少年陪伴在她身边，只要听到他的声音，都会使她感到喜悦。
再后来他更长大了一点，魔女还是常年待在树屋下层调配她的魔药。
魔女让他去采草药，有时候也让他去镇子上寻找别的材料，她就用这些材料，每日无休无止地忙碌着。
但有的时候，她也不会在树屋下层。她有的时候会带着幻兽自己出去，她走不了太远的路，于是幻兽们簇拥着她，托举着她，她像是它们的王。
那天魔女携带着半透明的，半死的幻兽躯体，被其他幻兽们送了回来。那是将死的九翼兽，它需要人类体内的巢穴，在那里，它能涅槃重生。
她知道，外界的召唤师们总是用九翼兽作为自己的坐骑，所以她也想要，她想将它给她养大的孩子。
但是她不知道的是，她的孩子正在她视若珍宝的工作室内。他随便将几种尚未完成的魔药混合在一起，混合之后的液体居然散发出极为迷人的奇异香气。
他像是着魔了一样，把嘴唇靠近器皿，轻轻地尝了尝。
刚到家的魔女，听到树屋下层传来巨大的声响，她气喘吁吁地走过去，顺着绳子落下来，看到了罪魁祸首正在被毁坏的工作室的中央。
可她刚想说什么，就看到少年人向她扑了过来，把她死死地按在了地上。
后背硌到了碎玻璃，她感觉到被划伤了，后背湿润而疼痛，大概是出了很多血。
魔女感到恐惧，这种感情已经在她心中消失多年。
猎杀魔女之人提示您：看后求收藏（卧龙小说网http://www.wolongxs.com），接着再看更方便。
好书推荐：《我的剧本世界在自主运行》、《我是舰娘》、《我的师妹是妖女》、《交错世界之学院都市》、《认清现实后，她们开始追夫火葬场》、《好徒儿你就饶了为师伐》、
